景州卫王府的祠堂浸在冬雾里，檐角冰棱滴落的水珠敲着青砖，像极了那年羽丘城破时的更漏声。
乙弗稹将手炉搁在供案，青铜香炉里三柱线香明明灭灭，映着灵牌上“平凉郡王乙弗程”的字样。
“大哥你看……”他对着虚空举起酒盏，琥珀光里浮动着乙弗循策马挽弓的身影，“小凤凰终究浴火重生了。”
穿堂风掀起香炉余烬，灰蝶扑簌簌落在甲胄肩头。
老将军忽然剧烈咳嗽，掌心猩红染透素绢——这是剑南道阴湿气候留给他的印记，也是多年来丧子之痛埋下的沉疴。
门外突然传来铁靴踏雪声，亲卫隔着雕花门禀报：“王爷，卫王车驾已过朱雀桥。”
亲卫的声音惊破回忆。
乙弗稹将供案上歪斜的灵牌扶正，指尖抚过“阵殁于广和九年秋"的字样。那年秋狝的号角声仿佛又在耳畔响起，兄长的王府亲卫如何被赫连羽的伏兵困死在景州城。
“取我紫貂氅来。”
正堂前的石阶覆着薄霜，哥舒衔月银甲上的鱼鳞纹映着冬日，在青砖地面投下细碎光斑。她侧头看向身侧的乙弗循，发现对方领口沾着几点雪沫，下意识要伸手拂去，却被檐下突然响起的环佩声止住动作。
草原公主望着端坐主位的苍老将军，忽然想起父汗帐前那尊青铜狼首——同样历经风霜，却仍透着摄人的威仪。
“侄女乙弗循，携北奚监国公主哥舒衔月，拜见叔父。”
乙弗循的声音带着罕见的颤抖，她俯身时瞥见叔父战靴上的泥泞——那是今晨巡视景州关隘时沾的，混着未化的雪粒。
“草原的明月果然名不虚传。”
“王妃的银甲，倒让老夫想起宣平年间的北奚铁骑”，老王爷抬手虚扶，腕间佛珠擦过哥舒衔月护腕的狼首纹。他注意到对方虎口处新结的痂，那是连射十二石强弓才会留下的痕迹。
乙弗稹的手停在半空，“你父若见你有此良配……”
哥舒衔月解下佩刀双手奉上：“此刀名唤镇澜，愿献与叔父镇守剑南。”
刀刃映出她眼底锋芒，“北奚十二部的鹰师，随时可为剑门关屏障。”
乙弗稹的指腹抚过刀身云纹，忽然翻转刀柄——内侧赫然刻着“天下凝一”四字，正是兄长少时念念不忘的言语。
老将军眼含水雾，抬头望向祠堂方向，恍如看见二十三岁那年，他与乙弗程在羽丘太庙前刻字立誓的光景。
“好！好！好！”连道三声好，震得案上茶盏叮咚作响，“有此气魄，何愁山河不复！”
穆翊抱着军报进来时，正撞见这幕。
“云非已在剑门关外屯兵二十万。”
乙弗稹将舆图铺在案上，枯枝般的手指划过蜿蜒山脉，“蜀道天险足够磨掉赫连羽的锐气，倒是春申五州……”他忽然按住乙弗循肩头，“莫要再让其零落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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